[電影] 《致青春》

這幾年的華語電影出了很多這樣子的片，帶點告別的姿態揮別青春，也帶點懷舊、不捨的情感緬懷昔日。但《致青春》之特別在於他沒有《頤和園》那麼好，但同時，因為《致》的實在感，讓他得以避掉《頤》片曲高和寡的窘境，他也沒有《歲月神偷》那麼「家」，因此得以盡可能的聚焦在校園、友情和愛情；同時，他也沒有《海闊天空》（又名《中國合夥人》）那麼條理分明的處理結構和細節，幸運的是，這也因禍得福的讓《致》非常不匠氣而充滿靈氣，此外，他也遠不像《那些年，一起追的女孩》那樣的生活、那麼不像電影的告訴我們我們乏味的生活都可以變成電影的主角，但同時，他也比《那些年》更詩意、更心理層面一點。

對我來說，在心理層面上的撕裂與坦白上，我更願意說他是像《女朋友‧男朋友》一樣，以一種極端誠實卻又極端不安、躁動的狀態，再一次細細地述說青春。

而青春之成功在於角色設定之勝利，我不是書迷，也沒有看過辛夷塢之前的任何小說，但我真的深深被劇中的女生角色打動。而除了原型人物就寫得非常有個性之外，導演幾場戲的調度也都非常精采，其中我最喜歡的一場就是演唱〈紅日〉那場戲。在〈紅日〉之前的鄭微（楊子姍 飾）一直處在討喜∕討厭的危險邊界上面，既有不經世事的質樸可愛，同時也常常會失控的無理取鬧，這種「青春期」的捉摸不定在前十分鐘拍得很兩難，觀眾覺得他有點可愛、但也有時會變得有點煩，很難去喜歡或是討厭這個角色，直到〈紅日〉這場戲，這場戲之前是一個半失戀的場景，大小姐卑躬屈膝、低聲下氣、什麼事都做了卻仍得不到陳孝正（趙又廷 飾）的愛，又在全校文藝匯演的表演節目上看見陳孝正的親密女性友人曾毓（王嘉佳 飾）扭腰擺團主舞，一口氣悶著、憋著找不到發洩出口的鄭微就衝動舉手說他要上台表演。鏡頭跟著鄭微走上台、長官不太看好、又帶著調笑的說著「小姑娘勇氣可嘉啊」，他想了想說就說唱〈紅日〉，台下同學們瞪大了雙眼看著眼前這一切，鏡頭再帶到鄭微在台上以一種非常生澀、傻大姐的姿態鞠了躬，隨著音樂節奏旁若無人似地開始唱，鏡頭再帶回台下，第一個把手舉起來開始拍手、尖叫的就是他的好朋友阮莞（江疏影 飾），隨著音樂、掌聲和尖叫，全場氣氛開始活絡了起來，鄭微儘管不是跳的最好的，但絕對是跳得最認真、最不遮掩的，他極度自然且毫不畏懼、毫不扭捏誠實面對自己的情感，也像野火燎原一般，完全點燃了台下其他躁動的心，還說服了全部的人他就是鄭微，就是那個最敢做自己的人。這場戲選歌選得極好、拍的也是精彩無比。而有了這場之後，觀眾就不需要再有任何的遲疑──剩下的篇章都不可能再討厭鄭微了。

而除了鄭微之外，阮菀和朱小北（劉雅瑟）也都各有幾場非常令人驚豔的戲。阮菀的這場是在火車上，前面講述阮的男朋友趙世永（黃明 飾）酒後亂性，把同學搞大肚子，一臉驚惶的來找女朋友求救，在這場戲之前的阮菀都非常的堅強，從頭到尾沒發脾氣、幫男友借錢、還陪大肚子的女同學去墮胎，整個鋪陳上阮菀簡直就像一個好媽媽，連一句重話都不忍多說。直到這一場戲，在月台上阮菀落下了一句話說既往不咎，但也僅此一次，非常理性地跟男友告別、頭也不回的走上火車。上了火車之後，鏡頭跟著阮菀朝火車行進方的反方向前行，這個決絕的背影穿過人群一直走一直走，直走到車廂與車廂之間的銜接空隙，阮菀在火車轟隆轟隆聲中終於放聲大哭，火車上的這場戲一句台詞都沒有，但拍得真好，在忍了那麼久之後，那些傷心完全溢出畫面，讓人心疼萬分。

朱小北的一場戲設定上較為刻板，但即使點子在預期之內，導演依舊拍得超乎想像的有力。朱小北是寢室四人中最MAN的那個，他愛打籃球，總是在走廊上打球闖進房間，他是男孩子的哥兒們、傳信機，但也從來不是男孩子會看上的那個。而朱小北的家世也比較不好，靠姊姊賣饅頭供她讀書上學。而這場戲便是拍朱小北到學校福利社買方便麵，但被老闆娘誣賴他偷東西意欲搜身，及之後到教官介入後依然無法撫平的衝突。朱小北從平常的好脾氣、好說話一轉而成說什麼也不願意讓步，人窮不是什麼事情，但扯到人格污辱就是大事了。朱小北嚥不下這口氣，從教官室奪門而出後直奔福利社，衝進去就把架上舉目所見的任何東西全部推倒、丟掉、四處亂拋，福利社裡人群尖叫、四散全部擠到門口，看著這個發狂而不可抑制的朱小北，朱小北把脾氣發洩一空之後也明白此行完全無濟於事，卻也無能為力，欲哭之際又看到窗外旁觀的同學們半帶驚嚇與看好戲的眼神，再抓起椅子將玻璃給砸破，整場戲告終。這場戲張力十足，在嘉年華式的雜亂感之中，更蘊含底層生命對於註定無法扭轉的人生軌跡的悲鳴吶喊，當力量用得越大，那鼓力量也就越虛無，彷彿那些怒氣再多、再憤怒，都不過是過眼雲煙，是這個大社會裡的過眼雲煙，轉瞬即逝。

整齣戲的前半就在這些亮點中飛逝，而角色們也漸漸長大、進入社會、進入更多更複雜的人生曲徑。比起上半場的血脈噴張的高張力漸漸地走向世故與平淡，即使埋怨下半場不如上半場好看，但其實卻也是真真實實的拍出人生的樣子──我們總是如此越來越走向可預期、走向安定，再也不能隨著青春期躁動的賀爾蒙義無反顧，各式各樣的牽絆讓我們再也不能恣意妄為，《女朋友‧男朋友》如此、《海闊天空》如此，《致青春》亦如是。誰能夠留下呢，也許只有牆上貼著的張國榮、麥可喬丹、和張曼玉飾演的阮玲玉海報吧，也許，就像劇中台詞那樣說的「青春就是用來懷念的」，一如Suede所唱的，〈So Young〉。

註：感謝「勝琦國際」公司試映會邀請觀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