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天想討論的是紀錄片能夠如何記錄一個人。
回家的路上再次想起了《乘著光影旅行》,一部我心目中非常完美的傳記紀錄片,而何謂好的紀錄片,我想首先在於導演必須對紀錄者非常有熱情,但同時,這股熱情又不至於讓被紀錄者成為無可挑剔的完人。我想《三生三世聶華苓》的成功,首先在於導演的熱情。導演非常熱愛聶華苓,所以片中無處不是熱情洋溢、充滿感染力,無論是挑選的訪談對象、或是拍攝手法、剪接手法,都以「推廣一個很棒的人給大家認識」作為出發點,而這正是(去年非常失望的)《尋找背海的人》所最缺乏的。
我還記得當年看完《尋找背海的人》很生氣,而我依然記得那股生氣完全緣自於距離,因為導演並不(夠)喜歡/景仰王文興,所以他手上的王文興自然毫不迷人,那股隔閡給了我非常強大的教科書感,照本宣科、面面俱到,但無關緊要且非常無聊。
《聶華苓》完全沒有《尋找背海的人》的問題,但他的問題就在於他太愛了。這股愛裡面不容許瑕疵,無論是瑕疵的個性、待人或是婚姻。當然我是不相信完人的,所以稍長一點之後很少看傳記,總覺得那之中的挑選過程充滿可議之處,令人不安。那我想《聶華苓》就在於導演「極力掩飾」他覺得並不夠好的聶華苓,所以片中除卻大笑,少見真性情流露,他甚至不敢讓觀眾看見一場崩潰、一場怨。但他也許忘記了,無論悲喜、無論任何情緒,也都才是讓一個「人」鮮明的活在鏡頭前的最大說服立。
前半以線性書寫歷史也顯得薄弱,時代感在快速剪接之下消失殆盡,只剩下年代紀錄的交代性質昭然若揭。但回到愛荷華之後好多了,如蔣勳所言,那真是人與人之間的交流,而寫作協會無關於寫作方法,只關乎人;又如林懷民所言,在柏林圍牆倒塌前很多年,愛荷華的寫作協會就已經提供了一個很棒的平台給大家溝通、交流(甚至是打架都無妨),那是一個空間,一個能夠「對話」的平台。當導演不必再被「交代前半生」這個命題綁住之後,很明顯可以見到她的手腳完全施展開來了,加上精心挑選過的受訪者,和多數都非常棒的問題設計,這段關於人與人之間的交往非常迷人,是信任、也是火花。(當然我不諱言因為我本身對於那些文人的崇敬,而大大的增加了看這段時的趣味)
聶華苓擁有一個永遠在「外」的身分:在美國,他是中國人;在中國,他是台灣人;在台灣,他是旅美華裔作家。流離失所的處境就不用再多說了,白先勇說得很好(雖然他也是跟著薩依德的講法來的),作家必須置於外,他才看得見內。聶華苓的生命是時代縮影,永遠在外的處境也的確是時代下的悲劇。今日我們再看這部紀錄片、再回想起這個人,是因為我們從來不該拋棄任何關於我們的過去,無論過去是善、是惡。而我想這部電影做為認識聶華苓很棒的引介,也許世間本無完人,但能認識迷人的人,並在他的迷人之中找到熱情和力量,還是很重要的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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