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戲曲] 《艷后和她的小丑們》

 

  我沒有忘記看完《嬉戲》時，我有多感動。也沒有忘記因為《嬉戲》，讓我對台灣小劇場又充滿希望。那時我覺得紀蔚然一定得要繼續寫，因為寫作之於他，就像是一種社會運動的手段一般，前諷刺政府、後嘲笑社會，最後再切腹自殘，以達到我們都是共犯社會終無可卸責的一員的警醒作用。

  但看完《艷后和她的小丑們》時，我覺得我被出賣了。

  只是我清楚的知道，我並不是被紀盃出賣，而是被我想像中的紀盃狠狠賞了一巴掌。我想像中的紀盃是以筆為劍的俠客，在《夢想家》鬧的沸沸揚揚之際，打響革命第一砲；我想像中的紀盃，像是個前不著村、後不著店，遺世獨立的存在，冷眼旁觀卻再警醒不過的社會觀察家；我想像中的紀盃，是幽默犀利、玩世不恭的編劇，是個拿筆桿當槍砲、什麼都不需忌諱的批判者。

  而這些，終究都只是我的想像。

  在《艷后和她的小丑們》當中，紀蔚然就是一個非常沒有安全感的編劇，時時刻刻提醒觀眾「有一個巨大無比的角色叫做編劇」。所以莎劇當中的天命觀當然再也不重要了，因為劇場的神早已從「無可違逆的天命」轉化為「權力無限的編劇」。

  於是紀蔚然精心打造了「三層後設」。第一層是角色的心境，像是艷后（魏海敏飾）在面對自己生命的當下時，還會後設出來設想「別人會怎麼議論我」。唱詞中多次出現艷后不願被他人說長道短的心情，甚至安排夏蜜安（朱勝麗飾）和太監（陳清河飾）在事件發生的當下就說出評論和內心戲，包含對台詞過於文藝腔、偶像劇的調侃等等。第二層設定為劇團排戲，推翻前面諸多場戲所營造的幻覺，告訴觀眾這一切都是排練的、都是「假」的。並安排角色的錯亂：轉場時角色混亂，只好臨時將侍女夏蜜安推出去代打「凱薩的妹妹／安東尼續弦之妻」一角。並透過導助、提詞人的對話，來反映出後世對於莎士比亞的一些看法，諸如被丟棄的原著、對命定觀的無奈等等。第三重則是編劇的化身，說書人（鄒慈愛、謝冠生、陳元鴻同飾），時而補述台詞、時而說出編劇對於「編劇」、「京劇」文體的看法。像是「不要再話說了，直接說話」、「故事千篇一律、一律千篇，歷史一向是這般書寫」皆是。

　編劇就是如此插科打諢的「玩弄」劇場。而這樣「玩弄劇場」的方式的確達到一定程度的收效，包含觀眾被許多自我調侃的話語逗得哈哈大笑、導演也善加利用這樣的後設，讓轉場變得容易且順暢。在戲劇幻覺的營造之外，又試圖讓觀眾清醒的面對這個故事。

　然而，這樣的嘗試卻像是兩面刃一般危險。熟悉台灣劇場的觀眾，大概很難忘記《暗戀桃花源》中，是多麼幽默且自在的轉化舞台衝突與角色衝突，信手拈來的將兩齣戲融合在同一個舞臺上，且讓這兩個故事背後的家／國意識、劇場無奈的現況全部化為一體。熟悉西方劇作的觀眾，大概也很難不想起皮蘭德婁《六個尋找作家的劇中人》中討論的，角色究竟是不是編劇的一顆棋子、編劇是否真的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。

  對我而言，《艷后與他們小丑們》的確沒有超過二十年前的《暗戀桃花源》，更遑論西方經典劇作《六個尋找作家的劇中人》。編劇口口聲聲掉書袋的說著他在使用疏離效果，也口口聲聲藉劇中角色提醒觀眾編劇的確存在，而且所擁有的是比天命還更大的權力。但當我按照編劇所言，真的拉出距離來觀看這個淒美愛情故事之後，我卻只不知所措地看見編劇的自戀、只看見灑了滿地的，編劇的不安。

　而誰忘得了你呢？紀大編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