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3年1月1日 星期二

[戲劇] 《一桿稱仔》



 (本文首發於《藝術地圖》(Art Plus)雜誌,2013年,一月號)
   
    台灣的劇場看似眾聲喧嘩,然多數的劇場活動仍侷限於台北,且觀察近年台北小劇場的演出,總是不脫「以自身出發的成長故事」、「輕音樂愛情故事」、「國外得獎/經典劇本改編」和「社論議題」四類。雖說議題的選擇理應並無過時與否的問題,然而缺少更多議題衝擊、缺乏更多可能性的想像,還是會逐漸讓台北小劇場的多音趨向單音。儘管《一桿稱仔》仍有許多更加完整的可能,但他們的確提供了有別於台北劇場的氛圍,光是此點,就非常值得一看。


    台南在地劇團「影響‧新劇場」選擇賴和短篇小說〈一桿稱仔〉,並加上〈豐作〉、〈流離曲〉以及民謠〈一隻鳥仔哮啾啾〉作為元素,成為《一桿稱仔》演出。故事設定相當簡單,描述主角秦得參(台語:真得慘)在日本殖民威權體制底下,面臨經濟剝削、警察刁難和司法壓迫的悲慘人生。賴和的原著小說中,以土地和人民的密切關連諷刺殖民政府的無情,以庶民/被壓迫者的角度書寫直民體制底下無端迫害,此次的演出大致上遵照劇本設定,試圖再現不公不義的社會現實。

    在語言的運用比例上,大約六成為台語、三成五為國語,剩下的半成為日文。而說故事的手法上,大致不脫賴和原著小說的框架,將小說中的敘述部分改以「說書人」的方式,交由三位演員輪流道出;而小說中的對話則讓演員成為角色、進入角色來「演」。全劇僅使用三位演員,三人並無固定飾演之角色,而是不斷在交互丟球之間變換身分,也同時因著該角色所擁有的說話權力,來改變語言的運用和人數,例如一開場的地主和貧/平民、後半的警察和庶民,都是絕佳的例子。

    語言的紛雜在這齣戲上也許可以當成一種「聲效」來看待:日本殖民初期,日語是權力與地位的代名詞、台語是粗俗、低下的庶民表徵,而國語則是尷尬地雜處在這二者之間,尚未得到「正統」的定位。導演的語言運用反映了時代背景的混亂,也展現了人民生活的流離失所、無所依歸。由於這仍舊是一個屬於平/貧民的故事,所以多數的時候主聲道設為台語,並企圖透過台語營造出日常生活的平凡。反之,日語則作為打破這一切平凡的外來者,如同日本殖民時代所反映的──入侵、傷害並且擁有權力。透過語言的使用導演展現了言語的霸權,也將殖民者與被殖民者的關係交待的相當清楚。然而,稍嫌可惜的是,在國/台語的轉換上,並非次次精準到位,尤其是同一個句子裡面「前半為台語後半為國語」的切換,往往顯得略為尷尬,是為可惜。

   然而瑕不掩瑜的是演員所展現出的能量。開演時,三位演員肩負藤條,唱著〈一隻鳥仔哮啾啾〉慢慢移動至劇場中央,身體能量扎實、聲音飽滿、神態沉潛而專注地引領觀眾走進賴和的世界。這首歌的選擇非常精準、貼切,「嘿─嘿─嘿嘟──一隻鳥仔哮啾啾咧嘿乎」,透過這句歌詞的重複,觀眾幾乎立刻被吸進了那個風雨飄零、國破家亡的十九世紀初。同時,作為場上唯一的實體道具,「藤條」也發揮了巨大的轉換作用。無論是警察展現權力時的凶器、夫妻結褵時的紅線、剝削殖民地的甘蔗、貫串整齣戲最重要的「秤仔(扁擔)」和妻子勞碌於家事時的曬衣竿等等。透過形象化的動作、拒絕寫實道具,導演和演員相信觀眾閱讀的能力和默契,僅僅透過一根竹條的多層次轉換,和賴和的小說遙相呼應,清楚的再現台灣文學上的一顆斗星。

   不可否認,作為一個「再現」文學的舞台作品,此次演出成果斐然。然而,必須更進一步觀察的是,在重新詮釋台灣文學經典作品的同時,是否能有更多除了「推廣」之外的企圖?是否能有更多與當代遙相呼應的可能?我們將拭目以待,更多「影響‧新劇場」所探問的各種可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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